伊朗青年欧米德依然不知道手中的一票要投给谁

伊朗青年欧米德依然不知道手中的一票要投给谁

距离四年一度的总统大选仅剩一天，看着电视上聒噪的候选人辩论回放，伊朗青年欧米德（Omid）依然不知道手中的一票要投给谁。

“改革派大都被剥夺了资格，连那些有趣的保守派也是一样，大选怎么能不无聊呢？”曾在伊朗驻外机构工作的欧米德大选前告诉澎湃新闻（），“别说你没听过这些人的名字，除了莱西，大多数候选人我们也都不熟悉。甚至总统鲁哈尼都说，这场大选几乎没有竞争。”

5月25日，伊朗宪法监护委员会在592名登记参选者中批准了7名候选人，其中5人均为强硬派人物，一些原本颇具竞争力的改革派人选无一获得资格，被认为是最高领袖哈梅内伊“继任者”的伊朗最高司法总监易卜拉欣·莱西成了胜算最大的候选人。这也在部分改革派支持者当中引起了争议。

6月16日，在大选开始前两天，已有两名强硬派候选人与一名改革派候选人宣布退选，最终对决形势变成一位改革派对三位强硬派。

“下一任总统将会是易卜拉欣·莱西，或是赛义德·易卜拉欣·莱索尔-萨达蒂。”伊朗社交网站上的流传的一个段子写道。后者是莱西的全名。

除莱西外，走到最后的强硬派候选人大都是一些屡次参选却实在不讨选民喜欢的大选老面孔。少了参与感和新鲜感，关于大选的段子也让欧米德感到索然无味。

尽管外界认为最终结果悬念不大，这次大选仍被认为是塑造伊朗未来的重要契机。

自2017年上一届总统大选以来，一系列事件彻底改变了伊朗的政治格局。尽管预期投票率低迷，2021年大选前夜，无论是伊朗人民，还是走过了42年历史的伊朗伊斯兰共和国，似乎都感到了某种焦虑。

“我的候选人在哪里？”

大选最终候选人名单出炉的那一天，欧米德并不感到意外。

“从某种程度来说，伊朗确实是民主政体，但这并不意味着民众可以选任何人。最高权威会决定人们选择的范围，当下他们就希望让一名保守派重新掌权。”欧米德表示，伊朗宪法监督委员会会对所有申请参选的候选人进行资格审查，而这个机构由12名教士和律师组成，由最高领袖亲自任命。

欧米德出身于一个伊朗外交官家庭，在美国接受高等教育，持相对开放的政治观点。几年前，他决定告别与政治打交道的日子，转而在一家伊朗本土互联网公司担任高管。

“有很多相当受欢迎的改革派人选伊朗青年欧米德依然不知道手中的一票要投给谁，如果他们被允许参选周易预测美国总统大选，任何一位都有可能获得60%以上的选票——但他们未被允许。”欧米德认为，“确实有一些人有打败莱西的能力，但他们被否决了候选人资格，或者他们根本不想费事去注册参选，因为他们早就知道自己的候选人资格不会通过。”

西安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讲师、西南大学伊朗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王国兵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指出，每一次伊朗总统大选过程中，最高领袖都会发挥重要作用。“他可以引导舆论，引导民众投票，通过影响宪法监护委员会、影响专家委员会的种种方式，让理想的总统候选人脱颖而出。”

在总统候选人资格未公布前，从实用主义保守派转向中间派的前议长拉里贾尼被认为是莱西强有力的对手。半岛电视台报道称，拉里贾尼被取消参选资格的原因是他的女儿正居住在美国。然而，拉里贾尼本人却在社交网站上称有关家人的报告是“虚构的”，并要求宪法监督委员会公开披露取消其资格的所有原因。当然，这一要求随后就被委员会拒绝。

莱西的支持者在大街上集会。“莱西与那些建制派政治人物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们需要改变。”欧米德的观点代表了一部分渴望与西方改善关系的伊朗年轻人，他们并不认为这位可能被最高领袖钦定的“接班人”未来的政策会对国家的发展有利。受伊朗官方支持的“伊朗学生民调机构”（ISPA）5月26日至27日进行的调查显示，本次大选的投票率将低于40%，只有约37.7%的受访者表示“绝对会投票”。受访者不愿投票的原因主要归因于宪法监督委员会取消了拉里贾尼等几位莱西强有力竞争对手的资格。

民众积极性不高，伊朗政府也不得不出面呼吁。伊朗政府发言人阿里·拉比伊6月15日敦促民众一定要收看候选人的电视辩论，为最后的投票“做好功课”。

“阻止人们去投票的人就是那些为特朗普‘极限施压’运动辩护并挑起对伊朗战争的人。”拉比伊宣称，“高投票率会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在人民的决心面前屈服。”

根据ISPA 6月14日的民调，虽然莱西的支持率达61%，但目前预测的较低投票率也为最终的结果蒙上了更多的不确定。伊朗大选历史上确实有过意外，2005年大选中，草根出身的前革命卫队指挥官内贾德曾出乎意料地击败了政坛常青树——前总统拉夫桑贾尼，外界此前普遍认为内贾德并非最高领袖心中的最佳人选。

此次大选前的种种也让人联想到了2009年内贾德第二次当选后的情形。当时由于改革派候选人穆萨维的支持者不满选举结果，质疑内贾德在选举期间存在舞弊行为，伊朗爆发“绿色革命”，几十万人走上街头抗议——那时流行的口号是“我的选票在哪里？”

不同的是，这一次，伊朗人在社交网站上调侃着“我的候选人在哪里？”

2009年内贾德当选引发的“绿色革命”。“我大概会投票吧。我会再了解一下这些候选人的情况，看看是不是有人值得我投票。”欧米德说道，“但我肯定不会投给莱西。”谁能让人民过上美好生活

与欧米德不同的是，在一家伊朗矿业公司工作的工程师詹（Jan）对大选充满期待。

“上一次我也投给了莱西。”詹肯定地对澎湃新闻说道，“我100%确定，如果莱西过去八年来是我们的总统，人们的生活水平绝对要比鲁哈尼任上好，因为鲁哈尼的目光全都在美国身上。”

1986年，为了抵抗邻国伊拉克的侵略，还是个16岁高中生的詹和本国许多青壮年男性一样，穿上志愿兵制服、扛起冲锋枪上了战场。1988年两伊战争结束后，詹继续求学，成为了一名工程师。然而，在鲁哈尼的第二个任期，由于美国重启对伊朗石油、工业等多个关键领域的制裁，已经在矿业公司耕耘半生的詹感到自己再次回到了“战场”。

詹所任职的矿业公司曾为国有企业，但在过去的十几年间逐步开始私有化，目前90%为私有。伊朗有着悠久的贸易历史，私营部门在促进贸易往来、解决就业方面起到了关键作用，但也是受制裁影响最大的部门。早在特朗普2018年重启制裁以前，詹所在的公司就已经丢掉了很大一部分欧洲市场，不得不将业务全面转向中东及亚洲。

六年前，信心满满的伊朗人涌上街头，庆祝与美国等六方达成的伊核协议——这正是鲁哈尼第一个任期最为人称道的政治资本。彼时人们认为，伊核协议是让伊朗重新进入世界经济体系的巨大机遇。然而，随着美国翻脸，鲁哈尼的第二个任期让伊朗经济开始陷入动荡。

美国驻伊朗大使馆旧址博物馆，反特朗普政府宣传画。 澎湃新闻记者 喻晓璇 图远在奥地利维也纳，针对美伊重返核协议的磋商目前已经进入到了最后阶段。美国总统拜登上台后向伊朗抛出了橄榄枝，世界的焦点都在关注美国是否会解除对伊制裁，而伊朗国内舆论却反应冷淡。“现在的氛围很奇怪，没有人关心伊核协议就要重启的事了。”欧米德表示，“人们不再认为西方会基于理性作出判断，也不再认为重返伊核协议就能让伊朗的经济好起来。即使美伊重返协议，那些西方公司和银行依然不敢来伊朗投资，他们害怕制裁随时会重来。”

欧米德可能并不完全能体会制裁带来的影响。身为互联网公司高管，欧米德家中拥有不止一套房产，出入德黑兰的繁华地段，为了方便，每日出行都使用叫车软件，从不用为面包和油价又涨了几分钱的琐事而操心。

与此同时，伊朗普通民众却生活在制裁和经济管理不善带来的影响之中。据美联社报道周易预测美国总统大选，2017年7月，伊朗里亚尔兑美元的汇率约为32000：1，而现在，这个数字已经上涨到了：1。牛奶等基本食品的价格上涨了90%，从外国进口手机等电子产品的成本飙升。2017年的鸡蛋涨价和2019年鲁哈尼政府取消油气补贴的决定都曾引发伊朗大规模民众抗议。

“如果人民的生活日益贫困，民主就是个笑话。最重要的事是让人民过上更美好的生活。”詹坚称自己并非某一政治派别的拥趸，1997年的大选他曾投给来自改革派的哈塔米。“我很欣赏中国领导人邓小平的政策，如果是那些关注人民根本问题的改革派，我同样支持。”

王国兵指出，伊朗改革派往往倾向于与西方类似的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强硬派则更关注经济的独立性及对民众的财政补贴。鉴于此次大选的力量对比，即使莱西未当选，强硬派上台也是大概率。但强硬派候选人在几次电视辩论中并未提出过多有关经济的措施，除莱西外，另一位较受欢迎的强硬派贾里里的主张就是“让制裁对伊朗无效”。

德黑兰一幢大楼上写着“打倒美国”。 澎湃新闻记者 喻晓璇 图这种说法也遭到了目前唯一一位改革派候选人赫迈提的强烈抨击。“经济的不可预测性对国内外投资者都是致命的毒药，我们需要遏制通胀。”赫迈提在电视辩论上说道，“制裁已经影响了政府收入和经济关系，我们要解除制裁。”在改革派媒体近日的民意调查中，赫迈提的支持率已经超过了莱西。“西方学界为伊朗定义的‘抵抗经济’，就是在发展经济的过程中不受制于美国的制裁，可以通过自力更生来发展，摆脱对石油美元的过分依赖，让这个国家实现强大的工业生产，然后供给整个中东和非洲国家的市场。”王国兵表示。

“但是这种摆脱制裁的想法在全球化经济的背景下很难实现，一旦要搞‘抵抗经济’，与欧美国家断绝过多交易，必然会让伊朗经济进一步闭塞，缺乏活力，这是改革派批评强硬派的一个最主要观点。”王国兵认为，“伊朗40多年的发展历程，已经证明了这种搞闭塞经济、跟整个西方脱轨的方式不利于这样一个以油气资源为明显优势的国家。”

伊斯兰共和国的“路径焦虑”

60岁的莱西出现在了电视辩论中。他蓄着白色长须，身穿教士长袍，头戴一顶黑色缠头，一旁是穿着西装的对手们。那画面似乎有种跳跃感，正如神权与现代性在这个国家的碰撞。

行走在“伊斯兰”与“共和”之间，伊朗的政治生活并不如外界想象的那样古板拘束。如同西方一样，总统候选人们频频举行竞选活动，媒体采访、电视辩论也是家常便饭。事实上，伊朗以往的总统大选中，民众的积极性也很高，近几届选举的投票率都在70%以上，引发数十万人上街抗议的2009年大选投票率甚至超过了80%。

“伊朗人对选举是有热情的。”欧米德也承认，“这里的人比西方更关心政治。”

1979年的伊斯兰革命成功推翻巴列维王朝后，新的革命者寻求一种将伊斯兰治理原则与民主实践及机构相结合的模式，创造出一套伊朗式的“现代伊斯兰政治模式”。伊斯兰共和国的缔造者之一——前总统拉夫桑贾尼曾声称，要让伊朗成为“伊斯兰世界的日本”：一个技术先进的国家、一个拥有强大经济基础和强烈文化认同的国家。

“共和的特点源自于伊朗自20世纪以来的立宪运动，从那时起，伊朗就强调共和的体制，这是吸收了西方现代化的结果。巴列维王朝的统治建立后，虽然是君主制国家，但是他们也有议会，也会要求整个国家发展的进程中遵循民意，这一点一直延续到了今天。”王国兵表示。

然而，正是因为感到共和基础遭到动摇，就连很多强硬派也对这场看上去已经安排好了的选举感到不满。

“他们确实相信伊朗政治体制中的共和制度，这需要投票和选举。”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学者、《伊朗重组：伊朗伊斯兰共和国权力的焦虑》一书作者纳吉斯·巴乔戈里对美国《基督科学箴言报》表示，“他们确实想尽力阻止改革派上台，但他们不想发生这样的事，因为这剥夺了选举的合法性。”

有分析指出，此次大选的方式显示出了伊朗最高领袖对权力继承日益加剧的焦虑。伊朗记者贝南·戈利普尔认为，在2017年莱西输给鲁哈尼后，所谓的“莱西继任计划”已经推迟了四年，这一次，绝对不容再冒险。

最高领袖是伊朗政治和宗教上的最高职位。伊朗历史上只出现过两位最高领袖，一位是领导了伊斯兰革命的霍梅尼，自革命后一直担任该职位直至86岁去世，第二位就是霍梅尼的密友——如今已经82岁的哈梅内伊。迄今为止，哈梅内伊还没有一位明确的接班人，但他却多次被媒体传出身体状况不佳。

“伊朗总统属于伊朗国内政坛的二号人物，这位二号人物又十分重要。”王国兵指出，“尽管没有最高领袖那么大的权力，但是成为总统是通向最高领袖这个位置至关重要的过程。”

德黑兰伊玛目霍梅尼机场，霍梅尼与哈梅内伊的画像。 澎湃新闻记者 喻晓璇 图“如果你看看伊朗过去24年的总统，哈塔米是改革派、内贾德是怪异、好斗、似乎又想与哈梅内伊竞争的保守派，鲁哈尼是温和派。”欧米德说道，“没有任何人能够反映最高领袖的观点。”纵览莱西的政治履历，他的足迹似乎与最高领袖哈梅内伊的过往最为吻合。两人都出生于圣城马什哈德，都是教士出身，都佩戴黑色缠头——这是一种只有圣裔才能佩戴的头巾。哈梅内伊在2017年大选前就曾为莱西造势，任命其为负责管理伊朗圣地的“拉扎维圣陵基金会”主席。而本次大选之前，哈梅内伊又任命莱西为司法总监，一系列反腐行动助其积累了政治资本。

“这位80多岁的老人是在选接班人。”王国兵认为，“让莱西当选，就是希望国家能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为什么他会获得最高领袖的青睐？除了宗教属性和他的出身之外，就是他能够真正贯彻伊朗伊斯兰共和制度未来的发展方向。”

上世纪90年代末，哈梅内伊阐述了自己所设想的伊斯兰革命成功的五个基本阶段。第一阶段是伊斯兰革命本身，第二阶段是建立伊斯兰政权，其次是建立伊斯兰政府，第四阶段则是建立一个伊斯兰社会，并为第五阶段铺平道路——建立一个作为全世界穆斯林国家榜样的伊斯兰文明。

哈梅内伊认为，随着1979年伊斯兰革命的成功和伊斯兰共和国的成立，五个阶段的前两个环节已经完成，但尚未完成第三阶段建立“伊斯兰政府”的任务。半岛电视台的一篇分析文章指出，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哈梅内伊2019年发表了一份宣言周易预测美国总统大选，此后一直在为建立“伊斯兰政府”创造土壤。他在伊朗武装部队、司法机构、宗教组织和媒体中一些不经选举但具有高度影响力的职位上安插了一批年轻又忠实的强硬派。

“现年82岁的哈梅内伊希望他的理想比他更长寿。他不仅希望1979年革命的精神永存，而且希望伊朗最终能成为伊斯兰强国、穆斯林世界的领导者。”半岛电视台的这篇文章分析道，“只有时间才能证明最高领袖是否最终能监督组建起一个理想的伊斯兰政府，这对他长期政治议程的实现至关重要。但就目前而言，哈梅内伊完全有能力进入议程的下一阶段。”

德黑兰的每个主要路口，两幅巨大的最高领袖画像俯瞰着来往的行人，主干道两边悬挂着巨大的伊朗国旗，红、白、绿的色彩在风中飘扬。人们不知道未来第三幅画像上面的面孔会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手里的那张票能否书写历史。

詹依然相信选票能决定国家的未来。“无论是什么样的候选人，过去三十多年，每一次大选我都会去投票，未来也一定会。”51岁的老兵詹说道伊朗青年欧米德依然不知道手中的一票要投给谁，“因为我爱我的国家。”

（应采访对象要求，欧米德、詹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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